手机丢了。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事儿。
往小了说,无非是重新买卡,重新买手机,重新搜罗联系人,以及重新发布个人信息……生活岂不正是在一个个”重新”中丰满丰韵丰富起来的?
但有些东西却不能不写。因为我知道,一些东西如果再不写出来,就会伴随着旧手机的丢失,新手机的获得而在记忆的汪洋里下沉,混沌,终至消逝。
对于一个程序员来说,人的大脑是一部设计精良的系统。它的精良充分体现在它的垃圾处理机制。人脑每天接收到的信息不计其数,但其垃圾处理机制却能够不漏痕迹地为新的信息腾出足够的位置。
不过有时候,我还是要到垃圾处理中心去转转,看是否有我不忍舍弃的东西。我经常做这种事情。尽管我知道这样会使我过于优柔而失之洒脱,但怀旧的本性似乎并不那么好改变。现在,趁着午后略显慵懒的舒畅,我又来到了这里。这次我该带回些什么呢?
对于一部手机的追忆最多是从买的一刻开始,但我的思绪回溯得还要深一些。之所以深那么一点点,是因为一个女孩——因为她,我才萌发了买一部手机的冲动。
之前我对手机是有抵制情绪的:多烦啊,整天带一个呜哩哇啦的盒子,响了你就得接得回,不响了你就得充得修,纯粹花钱找罪受。产生这样的想法于我来说是很正常的,因为我的思想中向来有那么点自命清高式的隐士情结——毕业后我还特意在郊区住了段时间,得以畅快淋漓地发一把怀古的幽情。
不正常的是,我想到了一个女孩,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性格不用说,肯定是开朗型的。像我这种外表不锈钢内里生锈的人,能接触到的也只有开朗型的了。那时都干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已被系统垃圾处理,查无可考,只清楚地记得她教我滑旱冰,拉着我的手满场子瞎转悠,特温馨。这一温馨就温馨到现在。
为什么会想到她呢?那是因为当时寝室里的一个计划,具体细则记不清了,大致内容就是一群光棍儿为脱离光棍帮而制定的督促性惩罚措施。那我就想到她了。
于是我就寻思怎么把因大学各奔东西而撑断的线再捻上,于是想到打电话,于是想到嘴太笨说不好,于是想到发短信,于是想到手机。于是觉得手机是个好东西应该有一部……所以说感情使人丧失自我(考虑到对纯洁友情的保护,没敢用爱情),到那个时候,隐不隐士不士的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但是买手机的提案被妈一票否决。一句”上大学是干嘛的”掷地有声,问得我哑口无言,心想上大学毕竟不是摆弄手机的,还是继续隐着当咱的士吧,于是就作罢。既然作罢为何又提呢?那是因为,这次提议已将一颗种子植入爸的心里。爸当时就发表了意见:”现在的学生基本上人人都有手机的”。我心想,”嗯,大学教授没白当,有见识!”日后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终使”探家姐慈母赴日,买手机父子抵京”这一经典剧目产生。
没买成手机心倒没死,继续倒腾着找她的电话,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路问下来,最终得到她家的电话。那时生猛,径自向叔叔阿姨要了电话。获得号码之后则陷入了”近人情更怯”的尴尬境地,颇有些”此情在心口难开”。经过轮番的心理激战,最终决定快刀斩乱麻,总结了三句话,毕恭毕敬地抄在便条上:
- 在高中时就对您挺有好感的,一直没对您说。
- 不知您有没男朋友,我可以做您的男朋友吗?
- 如果不行的话,我希望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cd 呵呵,我那时字斟句酌,写得应该比这个要好,但大意如是。于是挑了一个黄道吉辰钻进卫生间心潮澎湃地打了过去,之后就照着便条念,之后就呵呵地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整个过程如梦似幻,腾云驾雾般。事后怀着幸福地扑通乱跳的心,坚定地认为这个电话绝对是通讯公司赔了,它再抬高十倍的价钱俺也认。人一生有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的电话表白不知诸看官试过否?很爽很刺激,但也很傻很天真……
很快,英勇的事迹在光棍帮里传开了,我被树立为学习楷模。在我独特魅力的感召下,大家都在脱离光棍帮的事业上下足了功夫。在我之后是猪Diablo(这个词在俺们寝室念”DeiBao”,别有一番韵味)同学,鼓足了劲儿在大清早跑到女生寝室求爱(我们得知后不寒而栗,太不检点了,万一被当成流氓寝室的名声可不糟蹋了?);再之后是枫林同学,在情人节为心仪之人献上99朵玫瑰,一时尽领风骚;之后还有扯淡同学,在舞台剧上公然向整日价不离口的女生伸出黑手,刺激得我们一阵阵狼嚎……不过遗憾的是,这四位(顺带加上我那位,因为实在不忍卒写)幸运(抑或不幸?)的女生都未成为他们的最终伴侣。
如今回想,大学时做了太多荒唐事,不胜枚举。但傻并快乐着,趁年轻多做点傻事,才不至辜负了好韶光。
大学的日子如行云流水,弹指间三个年头已悄然而逝。那边厢东瀛传来喜讯,读博士的家姐喜得贵子。妈在”怎么那么不小心”的嗔喜中决定赴日探亲。于是签证购票忙得一团喜气。最终要在春节前于北京搭乘抵日班机,于是父子俩也要借送行的名头去祖国首府耍一把。
妈毕竟是老江湖,在北京滴溜溜一转,就找了一家每晚10元的旅店,顿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后就是定第二天去机场的路线。妈依然沉浸于找到如此低价旅馆的喜悦中,硬要找开往机场的低价公交,以期获得低价战略的完胜。在经历漫长探索路途的摧残后,母亲大人终于接纳我的死谏:坐机场大巴去机场。
回来的路上竟迷了路,但依靠我超人的直觉和果断的抉择终于顺利找到下榻的旅店(真的是下榻,因为那个是传说中的地下旅店)。
我向来陶醉于自己对道路的直觉,曾向腿哥得意炫耀过。但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精心策划了”绕院一周方得以入”的笑柄。但那总归是天不佑善人,”运交华盖”不妨”漏船载酒”。
第二天,起了个早送妈离京,所幸一路顺利无话。随后爸带我去了北大清华,领略了中国高等学府中少林武当的风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清华院内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这是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碑文由同为国学巨擎的陈寅恪先生撰写。碑文末句: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读后如饮醇醪,甘彻肺腑。
近来读《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深佩先生学人风骨,亦浩叹先生不幸飘零于乱世,致使满腹经纶无可用之地亦无可传之人。先生自嘲晚年撰写《论再生缘》和《柳如是别传》是”聊作无益之事,以遣有涯之生”,如今品来犹不胜苦涩。
第三天我们去了故宫。宫门开我们进,宫门关我们出,用整整一天时间也不过走马观花,终究意犹未尽。百年宫廷一天尽览,意犹未尽也是必然。震撼人心处也正在此。
冬晨的御花园,虽枯枝嶙峋、冷风萧瑟,但几缕和煦的阳光自后宫的楼阁廊檐间透漏下来,光影斑驳,烁烁升温,隐隐生机暗藏。我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冻土下面,千千万万,每一颗种子都在积蓄着能量,不敢稍有懈怠。因为它们心中有梦,它们要用一冬的努力去实现来年一年的梦。帝国的初年也正像这样,不知积蓄了多久,坚忍了多久,才换来了最终的绚烂。
穿过御花园后则愈行愈暖,生机渐显,至午则成大盛局面。站在乾清宫上环顾四周,只见金光四溢,炫然夺目,一个生机盎然的帝国呈现在我的面前,无声无息,却让我感到踏实安心。因为我的脚下就是帝国坚实的土地,就是帝国百万民众坚实的胸膛。
从乾清宫蜿蜒南下,帝国的门面一一历目。迎阳面”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背阴面”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不禁感叹”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午后的阳光展示给我的是一个复杂的帝国。
日暮西山,行走在故宫两翼的我已渐生凉意。阴暗、潮湿,当最后一抹阳光的余温随风飘散后,遗留在我心中的是深深的惆怅。回望走过的路,失去阳光照耀的宫殿森然可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一瞬间,我体会到帝国末期的统治者特有的感受:冰冷。冰冷的宫殿,冰冷的帝国,冰冷的人心,一切都丧失了它们固有的温度,活着只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
一路穿过午门、端门、天安门,终于走出了故宫的阴影,畅快地感受着广场上的热闹气氛。随着降旗仪式的进行,帝国忧郁的气息渐不可闻。
第四天已接近年关,该和北京说拜拜了。爸终于向我说出了对本文至关重要的话:
给你买个手机吧。
我愣了一下,因为没有任何先兆。我当时已经没有任何想要手机的欲望,而且认定手机对我不过是一个奢侈品,于是说:”不用了吧?”。还是爸想得深远,说我不久就要毕业,手机是和外界沟通的必备工具。我无言。对我来说,那些还很遥远,我很不愿意考虑那些事情。
之后就是逛商场购手机。人的欲望一经点燃,就会越燃越旺,使整个身心都为之兴奋。无数款手机看得我眼花缭乱,以致颇有些忐忑,心想如果事先上网查查就好了,现在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怎么搞啊?毫无目的地瞎逛,终于看上了Nokia刚推出的N-Gage QD。掌机的构型酷味十足,银灰相间的底色和橘红的缀色相得益彰。我基本已决定将这款手机收入囊中。
但是遗憾的是N-Gage QD并没有成为我的第一款手机。当然这时应该说是幸运了,如果丢的是它我应该会更伤心。在我询问N-Gage QD的情况时,该死的奸商向我推荐了金立的N6。唉,奸商遇到我真是修了八辈子福。在其如簧巧舌的严厉攻势下,我节节败退,心理防线终至崩溃,任其摆布。在拿到金立N6的发票单后,才惊觉心仪的N-Gage QD虽近在咫尺却已远在天涯。
在返程的火车上,携着金立N6的我不免懊丧,但并未影响到整个心情。这次北京之旅,收获颇多,使我志得意满,便将不愉快的事儿也看得淡了。
金立N6是多灾多难的。返校后未过一周,方向键便出现问题。正应了腿哥之前的诅咒。腿哥预测我的手机用不久就坏,还谑称金立手机的形象大使刘德华为”形象大便”,颇令我着恼。不想腿哥的话如此灵验,令我猝不及防。这种人真应供着让他说好话——不过若是乌鸦嘴,好话不灵坏话灵,那就另当别论了。
金立N6让我成了维修中心的常客。我则大多要拉上罪魁祸首腿哥。腿哥发现一个现象,就是Nokia等维修店总是门可罗雀,而进入金立的维修店则如临闹市。由此可见金立手机的质量,至于推及到”由此可见国产手机的质量”,倒还需一番论证工夫。
金立N6最后一次故障颇具戏剧性。那时我在上海,金立N6的方向键再次罢工。方向键罢工导致我不能发中文短信,影响蛮大的。好在我向来把手机当闹钟用,倒不怎么在意,一心想回郑后再说。就这样,方向键罢工数月之久,直到我回到郑州。而当我兴致勃勃拿着手机来到金立客服时,方向键竟好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崩溃自不待言,其它的还有点窃喜,毕竟手机自己好了,倒不用再贴钱。但当我回到宿舍后,郁闷地发现方向键又坏了!我愤怒莫名,只好次日再次怀揣着手机来到客服。当我从口袋中掏手机时,心情极度紧张,生怕无厘头的事情再度发生。好在手机依然如故,使我如释重负。但是维修人员告诉我需要明天来取,而我明天要返沪。无奈,只好放弃维修。客服给了我上海客服的地址,但我这人特懒,一到上海就什么都得过且过了。这样一直到过年回家。而家乡的客服却在检查后告诉我,要想彻底修好手机只能更换主板。呵呵,换主板还不如再买个手机呢,于是维修活动在我的冷笑中戈然而止。这次事件中,我着实让爱机涮了一把,实在哭笑不得。在那之后我就再没修过手机,而手机的健康状况也每况愈下,尤其是电池板,充电频率越来越高。
话说这次我来上海,一切皆如往常,宿舍、公交、公司、食堂,熟悉的场景和谐地彼此串连,平常得让人心醉。谁又能想到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金立N6竟不辞而别。当已被生活驯服得有点迟钝的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已太迟。怀着对金立N6的无限哀思,我将之前24小时的经历作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最终认定我们是在公交车上分道扬镳的。
上海的公交车是出了名的挤,沙丁鱼罐头的称号名副其实。往往车上的人已塞到车门都关不上,而司机还照样停车,而车外的人还照样汹涌着向里挤。事实上,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有人上,总是能够上来的。没有空间的车厢依然可以塞得下一个不怕挤的人,这真是一种别样的感受,从中或可体会到挑战极限的快感。
我的手机很可能是在我变身沙丁鱼的时候伺机溜到了其它沙丁鱼的怀抱。但是这样解释依然有令我我拍案的地方。手机本放在我的挎包中,而事后我的挎包拉链却纹丝合缝。如果事情果如我想的那样,那这位车上君子的盗品和盗技都当趋于一流,可谓德艺双馨。
在MSN上,我向姐说了丢手机的事,姐笑我怎么和我姐夫一个水平。我说现在感觉特失落,姐就建议我写首诗纪念。诗咱写不来,就写了这篇博文念叨念叨。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姐想到她的童年,对我说:”我一直和姥姥共同生活,她整天忙着干活,我又被规定不能和别的小朋友玩,所以总是一个人发呆”。这多少令我伤感。妈常对我说:”你姐的命好,从小到大顺顺利利”,我则对她说,那是姐没让你知道她的难处。有的人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难处讲给别人听的,他们独自承受并克服。这种人很独立,往往会使局外人惊讶于他们的成就;而有的人则喜欢与亲人分享自己的得失,得意笑失意哭,但却有种内在的坚强,往往使局外人惊讶于他们的韧性。姐属于前者,妈属于后者。而我则希望局外人既惊讶于我的韧性,又惊讶于我的成就(贪得无厌型)。
又想到外婆。今年春节,由于上班走得早,竟惹得外婆眼泪婆娑,实在罪过。临走时,外婆向我要手机号码,说想我给我打电话。我就写给她,很用心地写,用笔描得很大。外婆看了很高兴,说:”写得怪清”。外婆的表扬让我很受用,但随着手机的丢失,这份特制的电话号码也已变得毫无用处。外婆对人的评价很感性,看到你的坏,就说你坏,看到你的好,就说你好。爸妈没少被她骂,但也经常得到她夸奖。这次回去,外婆就对我说:”你妈老拫我”。我听了暗笑,一个”拫”字意境全出,无非是不让她做家务之类。外婆操劳一生,眼中尽是活儿,但妈又不让她做,自然常常矛盾。妈不让外婆操劳是对的,但她却忽视了一点:人是需要做点什么的,那是他价值的体现,否则他就会陷入虚空,无所依凭。陈寅恪晚年不也是借著述来”聊作无益之事,以遣有涯之生”吗?我回去总和外婆打扑克或和她闹着玩,外婆便很高兴,玩得不亦悦乎,但我走后就再也没人做这些事了。最近总在想给外婆一件礼物,可以让她有所依托,却总不得要领。这件事基本上很难。
其实,手机丢了,觉得挺对不住爸的。几年来,爸就给我买了这么一件东西,还被我弄丢了。算命的说我”铁兜还要被虫钻出个窟眼儿”,意思是颇能败家。如今想来果真很有潜质。今年春节回去,由于发不了短信,爸让我买个新的,但没舍得。用这么久,有点感情了。幸亏没换新的,不然可就丢大了。本打算把这部金立N6保存着,毕竟是第一部手机,有点纪念意义,但终未如愿。
世间的事儿,有很多巧儿。也就在这几天,上海移动搞了个”心机大礼传心愿”的促销活动,大概齐也就是充话费送手机。这个活动对像俺这样的特殊人群来说真是雪中送炭。没得说,赶紧去办。但是到那儿才知道我相中的17元Nokia2610爆受欢迎,早断了货。但是令人欣喜的是3月1日还要来货。真是好事多磨啊,我就等到3月1日去办理。办理还算顺利,最终获得了我的新机Nokia2610。更让我高兴的是还送给我一个大福娃(比我送给外甥的福娃要大上一倍,一百多块钱呢,移动是比我有钱),一张DVD(《命运呼叫转移》,没多大价值,纯粹给移动做广告,但聊胜于无),还有一叠红包(可惜里面没钱,不过也算冲喜了)。想来真的好值啊,今夜做梦也会笑哦。
之后就赶快打电话通知家人,而在今天就接到寄居广州的外公的电话,说是妈告诉他我的新号码。外公问我的身体状况,我说挺好;外公又问我周末怎么安排,我说有时候会来公司学点儿东西。听着外公的话,心里暖暖的,竟忘了问候外公的情况,实在不该。想到好久没和外公见面,不禁有些神伤。外公虽然身体健康,但岁月不饶人,上次见面时已略显苍老,不知现今如何。以后一定要多和外公联系。
谨于新旧手机交替之际,匆匆写下此文,不惮纷繁拖沓之嫌,仅以追忆似水流年。笔之所至,情之所致,不伪饰,不精雕,成此文,是为祭。